我的内江二中情结（五）

                         硬核校长章添：一生多战场，学校即山河

                                                                    作者  陈毅刚

从读书到教书，我这一辈子共经历了十一个中学校长。论水平论能力论才干论综合素质，最高的当数内江二中的校长章添。

首先说学历：解放前的旧中国，谁能够进入北平辅仁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北京大学之中任何一所大学读书，他都是人中之龙凤，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都是人生的大赢家！而我们的章添校长，却把这三所大学轮番读了个遍！更牛逼的是，他学习的还是从理科到文科不同的专业！1940年，章添考入北平辅仁大学，读的是物理系。那时北平正在日寇的铁蹄下呻吟，北平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不甘心作亡国奴的章添便约了四个爱国青年离开老家北平，两次偷越日寇封锁线。来到祖国大后方云南昆明，并于1941年7月考入了大师如云的西南联合大学，读的是工学院电机工程系。1945年抗战胜利后，章添又回到老家北平进入北京大学学习，读的却是法律系。试问：在中国，从古到今，有哪一所中学的校长能够像章添那样一口气读完了中国最顶尖的三所大学？而且从物理系、电机工程系到法律系都读了一个遍？

更难能可贵的是：我们的章添校长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革命！1944年底，章添临近毕业之际，西南联合大学掀起了一波参军抗日的高潮，此时的章添也和很多热血青年一样，报名参加了中国青年远征军，打日本鬼子去了！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章添从中国青年远征军复员回到老家北平，进入北京大学读书。但国民党的腐败又使北平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1946年，向往光明的章添又邀约了几个志同道合的革命青年离开北平，第三次偷越封锁线——而这次他们偷越的却是国民党军队的封锁线了。他们来到了晋冀鲁豫边区，进入了共产党领导的北方大学艺术学院学习。后来章添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文工团工作，并在南征北战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光荣而辉煌的革命历史，加上三所顶尖大学的毕业证书，再加上能写会说满腹才华，在当时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的又红又专的建设人才呀！

解放后，章添先后担任了《川北日报》记者、编辑部办公室代主任、四川医学院（后来的华西医科大学）宣传部长等职。1958年3月，为了加强省属重点中学的领导，他被调到内江二中任校长兼党支部书记。

1963年，我们考入了内江二中。章添校长在我们这批高中新生心目中，简直就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刚进学校，我就听到了很多关于章添校长的传说：说章添在延安时期就是胡耀邦的秘书，说章添的行政级别比内江地委书记还高，说地委宣传部通知他开会，他常常摆老资格不去，还说因为保护他的下属保护他的老师而得罪了工作组得罪了宣传部因而频频遭受打击……这些传闻有真有假，却使我成了崇拜章添的铁粉！最令我顶礼膜拜的是章添能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能写一手文采斐然的好文章。在我的心目中，那真是口吐莲花笔走龙蛇满腹经纶的旷世奇才啊！

我们在内江二中读高中的时候，正是大讲政治大搞政治挂帅的年代。每个星期一下午学校的周会，全校师生都要端着板凳，到学生食堂听章校长给我们作政治报告，或讲国际国内政治形势，或讲青年学生怎样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每个周一下午都不上课都要听政治报告，那多憋屈多苦闷多无聊多浪费时间呀！那时的我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很反感空洞的政治说教。但是章校长的政治报告却幽默生动妙趣横生引人入胜，不仅我被章校长的演讲风采和滔滔不绝的口才吸引住了，所有的同学都被吸引住了。章校长作报告的时候，全场没人看小说，没人打瞌睡，都在静静地认真地听。会场时而爆发出阵阵笑声，时而爆发出阵阵掌声。在我们看来，听章校长的政治报告，那真是一种享受！章校长作报告，从来不会要任何人给他写稿，他自己也不写稿。他从不会照本宣科读报告，他的讲话稿就只有几条提纲，说到兴起，常常脱稿发挥。我至今还记得章校长报告中的一些经典金句:“学校是祖国最美丽的山河！”学校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经典的金句中也不乏幽默风趣的语言：“你们不要以为当驸马好安逸，要是皇帝的女儿是个麻子呢？”章校长总是能够把枯燥乏味的政治说教说得妙趣横生引人入胜。使人如饮醇酒，久而弥笃，使人在愉悦之中不知不觉就接受了他的思想他的观点他的教诲。这真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啊！这种高超的演讲艺术，使我终生难忘！

正因为章校长本人就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天才，所以他思贤若渴爱才如命。内江二中在他的苦心经营下，荟萃了从四川包括重庆各地调来的最优秀的各科教师。章校长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在那个极左年代他敢于大胆使用政治上有问题的教师。比如重用有严重历史问题的著名语文老师陈廋民作学校语文教研组长。当时内江二中的骨干教师中，有不少都是有严重历史问题的，在其它中学是根本不可能上讲台教书的，但是在内江二中就可以。仅仅举我们高66级4班的任课教师为例：给我们上三角函数的李五福老师，解放前曾经在四川省大邑县（刘）文彩中学担任过训育主任。请注意，解放前的中学训育主任，其职责是专门给学生灌输反动思想，发展学生加入三青团国民党。在那个年代，哪个学校领导敢让这样的人上讲台？但是章校长就敢！更使人震撼的是：给我们上代数课的陈光炳老师，解放前是国民党某区党部书记，是货真价实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在当时，是人人避而远之的无产阶级专政对象！但是章校长看重的却是陈光炳老师那深厚扎实的数学知识和高超的教学水平，要充分发挥他的一技之长。在那个知识缺乏人才匮乏的年代，国家多么需要知识渊博的人才啊！然而，让这些有严重历史问题的人走上讲台，这在那个极左年代，要顶着多大的政治压力啊！又要有多大的魄力才能敢于顶住这些政治压力啊！

不仅如此，章校长还挺身而出，大胆保护自己的下属免于受到上司无端的伤害。1958年的一天，内江市委宣传部电话通知章校长，指名道姓要内江二中教导主任朱纵舫到全市高中教师及高三学生参加的“向党交心”现身说法现场会进行自我批判。自我批判后，就由到会的教师“批评帮助”。所谓“批评帮助”，实际上就是把朱纵舫树为反面典型进行批判斗争！因为1958年整风反右时，内江团地委书记李丹被打成右派。在团地委工作的朱纵舫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调离了内江团地委。刚刚调到内江二中的朱纵舫就又要被树为反面典型进行批判斗争，批斗之后如何处理呢？撤职、开除党籍、下放、劳动改造……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章校长当即在电话中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反对意见，坚决不同意朱纵舫参加这个会议。章校长虽然成功地保护了朱纵舫免遭变相批判斗争，却因此深深地得罪了上级领导，为以后他被撤职处分埋下了伏笔。

章校长冒着得罪领导的风险成功地了保护人才，虽然在学校很得人心很受人尊敬，但是他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1959年10月，章添被上级党组织定为“跟党不一条心，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划不清界限”、“犯有右倾机会主义”严重错误，被宣布撤销党支部书记及校长职务。

虽然两年后上级发出甄别文件，恢复了章添的校长书记职务，但是章校长那护才犯上刚直不阿的性格却深深地刻在学校教职工的心里。

从某一个角度看，章校长是不幸的。因为他恃才傲物、从不阿谀逢迎、却常护才犯上，他的这些性格这些脾气都犯了官场大忌。所以他仕途坎坷，频遭打击，空有一番才华而得不到施展。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章校长又是幸运的。因为他在内江官场屡遭排斥打击，于是在“文革”前夕的1965年12月，就离开内江二中调到了四川省委宣传部写作小组，当了一名普通干部，从而避开了“文革”期间在内江二中当“走资派”挨批斗的命运！但是，命运却常常和他开玩笑。1966年6月，章添竟然又当上了四川省委驻四川大学工作组组长。在那“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文革”时期，在那惊涛骇浪危机四伏的政治环境中，很多领导干部都尽量少说话甚至不说话以求自保，偏偏他又不合时宜的在6月10日下午四川大学数学系教师学生党员大会上作了关于“文革”的长篇讲话，因而遭到了当时学生党员江海云（后来的四川大学“8·26”战斗团政委）的一顿猛烈“炮轰”，江海云的一篇题为《章添，你想干什么？》的大字报把章添卷入了四川政治漩涡的中心，成了万炮齐轰的活靶子……

章校长的才华抱负真正能够得到施展，坎坷的仕途最终能够走上坦途，还是在粉碎“四人帮”之后。“文革”结束了，政治环境清明了，章校长的仕途也通畅了。1978年9月，章添被任命为四川省教育科研所所长，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甩开膀子大干了，终于可以施展自己的满腹才华为四川的教育科研事业做贡献了。不过令人扼腕叹息的是：此时我们的章添校长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离离休已经不远了！

    回顾章添校长跌宕起伏的宦海人生，使人不禁感慨万端！真是时也？运也？命也？仅拟《西江月》一词赞曰：

 西江月 ·赞章校长的硬核人生

           年少投身革命，偷越日寇封锁。救亡抗日打老蒋，铸就红心一颗！

           总是护才犯上，仕途难免坎坷。经纶满腹又如何？领导赏识方可！